《余生》- 拾陆

到了秋天返校的日子,唐山海给培安报了语言班,让他先学好英文,不要担心功课跟不上。先前顾碧瑶说培安不想念书,唐山海跟他谈了几次,培安坦言,不是不想继续念书,而是想早点帮母亲分担生活。唐山海宽慰他:以后万事有姑父在,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姑姑的家就是你和妈妈的家。

 

孩子们白天都在学校,家里又有顾碧瑶,徐碧城便安心赶暑假期间落下的工作。她早上要到理事会办公室,下午要到画廊,每天过得比唐山海还要忙。有时候,顾碧瑶也要到画廊帮徐碧城。还是有一晚,徐碧城把两个财务喊到家里来加班,顾碧瑶在一旁看了问能不能让她试试。徐碧城这才想起,当初徐耀初参军,顾碧瑶就跟着舅舅学管账,后来还专门到学校学习过。

 

这天下午,顾碧瑶又到画廊帮忙。姑嫂俩在徐碧城办公室一边吃茶点一边看账簿。顾碧瑶算出一组盈利数目,问徐碧城:“这算挣得多吗?”徐碧城伸着脖子瞧了一眼,笑道:“咱们这些天算的钱只是刚好够开一家分店而已,不算太多。”

 

顾碧瑶知道徐碧城即将要开分店,她不了解行情,但也晓得那得花不少钱,听罢又有些担心:“那山海占不占股份?给你钱吗?”

 

“这本来就是他的钱嘛。亏的都归他,赚了钱我分他一成,其余归我。”

 

顾碧瑶冲她点点头,竖起拇指表示:“这买卖划算。”

 

两人说说笑笑,经理敲门进来,对徐碧城道客人来了,顾碧瑶便让她先去忙。顾碧瑶连看了几本账,觉得眼睛乏,于是打算下去转转,刚好在楼梯碰到徐碧城送客人走。那人已经来过几次,她觉得很是面熟,可又叫不出名字。

 

徐碧城回来后,看顾碧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先说:“你记得他对不对?他是我和山海旧时的同僚,姓宋。”

 

“对,就是他。”顾碧瑶想起来了。很久之前,这人曾经追求过徐碧城,那时候每天往她家里送信,弄得徐碧城有一阵还躲在他们家不愿回去。只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徐碧城好像是单独见他的。她心里泛着嘀咕,认真问徐碧城:“他经常来找你做什么?山海晓得吗?”

 

徐碧城往椅子一坐,抬起头来对她笑:“你在想什么呢?山海知道的,这还是他的意思。”她继续解释:“我这位同僚和他太太现在是组织里的人,在为咱们国家政府做事,我们在外面能帮多少是多少。有些事情山海不好出面,我来做更方便一些。”

 

顾碧瑶便不继续往下问了。徐碧城心想,如今顾碧瑶也是家中一份子,应该要让她知道,就又说:“有一批医疗设备和科研材料要从欧洲运回国去,遇到了一些阻碍,他们就来找我和山海帮忙。”说完了还不忘打趣顾碧瑶:“我跟他清清白白,你莫要冤枉我,山海真要生气的。”

 

“行了行了,知道你护着你们家那位。我就说了一句,你怎么讲这么多。”

 

培安学英文学得很快,他主动提出,想在周末继续补习。徐碧城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了程时勉。一是因为程时勉本来就是老师,二是儿子们每个周末都要到莫尔公寓学习国文,他们兄弟几人在一起挺好。

 

说到这个国文课,其实是同乡会那群知识分子自发组织的,意在传承中华文化,不想这些旅居在外的孩子丢了根本。时间久了,便渐渐开始有名气,很多外面的人也让自家孩子来学习,学生也就越来越多。

 

徐碧城琢磨着,想换一处更大的地方,让孩子们有一个更舒适的环境。她考虑了几处房子,最后挑了心仪的一处。趁唐山海在书房做事,她端了一碗参汤上去。把汤放下后又不走,自顾自地往他腿上坐。

 

“怎么,太太有事啊?”唐山海空出一只手,搂过徐碧城的腰,另外一只手还在写字,写完了才放下笔,往椅背一靠,笑意盈盈看着她。

 

“我有事要跟你商量。”徐碧城说,“我觉得张太太那公寓越来越不够用了,想换一处更宽敞的地方,这样孩子们也玩得尽兴,你说好不好?”

 

徐碧城只是开了个头,唐山海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他也去过莫尔公寓,地方确实是小了点,觉得在理,心里是同意的,但嘴上硬是嫌弃得很:“我没钱!”

 

 “不要你的钱,我有钱!”徐碧城气得直跺脚。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徐碧城又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我看了几处房子,还是觉得咱们在韦斯特西街那处别墅最合适。反正那儿现在也不住人,能不能让我用啊?”她说的这个地方,是一幢三层独立洋房,还带院子跟泳池,足足比莫尔公寓大两倍有多,而且交通方便,环境也很好。

 

唐山海心想眼光不错,会挑。他从来不会真的拒绝徐碧城,只是一想到她少不了要跟程时勉接触,就浑身不舒服。他还是一脸不高兴,看着她说:“你就这样求人的吗?”

 

徐碧城便捧住他的脸亲了下去,一连亲了好几次,贴在他的嘴上粘着不放开。唐山海得了便宜还是不肯松嘴,只说:“我考虑考虑。”

 

“小气。”徐碧城蹭地站起来,人都走到门口了还要回头说他:“你就是小气!”唐山海耸耸肩,又捡起笔继续做事,丝毫不介意徐碧城说他。

 

第二天,唐山海带律师到画廊找徐碧城。律师从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让徐碧城签名,她签完了才反应过来,这是韦斯特西街的房契。律师说:“唐太太,唐先生已经把你们的联名房产改到您一人名下,这份法律文件即时生效。”

 

“房子本来就是你的,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律师走后,徐碧城便笑着抱住唐山海,整个人都挂在他的身上,像是在哄他,要收回昨晚说他小气的话。她说:“还是先生最好。”唐山海顺势把她抱起来,开始亲她的嘴:“先生小气,现在只想欺负太太。”徐碧城一边捶他,一边笑着喊不要不要。唐山海抱她走到门口,把门一关,外面的人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张太太依旧是同乡会的负责人,搬完家后,她和徐碧城在新家办了一场乔迁宴,所有人都去了。期间,徐碧城在默默观察两个人。

 

晚上入睡前,夫妻俩躺在床上看书。徐碧城突然抬头问唐山海:“你觉得程时勉这人如何?”唐山海睨了她一眼,不说话,那表情仿佛是在说:你再讲一句试试看?徐碧城趴在他胸前,捏住他的睡衣,不顾他的抗议说:“我想撮合他跟我嫂子,你看成不成?”

 

程时勉和顾碧瑶之间是否有情他不清楚,唐山海知道的是,程时勉对徐碧城有不一样的感情,虽然他一直刻意和徐碧城保持距离,但唐山海看得明白。他想了想,故意说:“我怎么感觉那个姓程的喜欢你?”

 

徐碧城不可置信地坐起来,惊讶他居然不生气?诧异之余又有些心虚,说话都打着磕巴:“谁说的?!喜,喜欢我也没用啊,我跟他又不可能。”

 

唐山海终是笑了,伸手把她拉下来躺好。徐碧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自顾自地说:“他们两个总得有个伴,一辈子还有那么长呢。程时勉是培安的老师,对培安很照顾,要是能成也挺好的。”

 

“你问过你嫂子了吗?”

 

“没呢。”

 

“万一她不同意呢?”

 

“我就是担心这个。”

 

唐山海蹙着眉头默了半刻,不晓得她会不会弄巧成拙。他说:“别人的感情事你还是少管。”

 

徐碧城啐他:“我嫂子又不是别人。”

 

于是唐山海便打住。他只是担心,万一这件事处理得不好,日后相见难为情。“这事我管不了,你自己看着办。”

 

说做当做,才过了两天,徐碧城用孩子们要答谢老师的名义,邀程时勉到西餐厅吃饭。程时勉没有多想就答应了,顾碧瑶也以为只是陪徐碧城去见朋友,没想到竟然是个相亲饭局。在餐厅碰面那一刻,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顿饭很是尴尬。最后当然以失败告终。

 

顾碧瑶回家后没有怪罪什么,但心情明显低落。徐碧城怕她多想,于是跟她道歉:“没有事先征得你同意是我不对,我就是知道你不会同意的,所以才骗你跟我出去。你怪我吧,别生气了。”

 

徐碧城的用心良苦顾碧瑶怎会不懂,程时勉他很好,对培安真是十分照顾,只是她现在确实没有再婚的打算。最后,她反过来安慰徐碧城:“我只愿培安上进懂事,好好念书就好,别的我不想了。你放心,若是我改变了心意,我一定跟你说。”

 

尽管两位当事人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徐碧城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很可惜。

 

“唉。”徐碧城躺在浴缸里叹气。忙碌了一日,现在泡在热水里,才把身上的疲惫一点一点消去。

 

唐山海倒好红酒,把一只酒杯塞到她手里,然后也坐了进去。他仰头啜了一口,说:“还在想那件事呢?”

 

徐碧城给唐山海让出位置,待他坐好后靠在他怀里,说:“就是觉得很可惜。”唐山海只顾喝酒,不作声。徐碧城回头看了他一眼,才意识到自己叨念这事很多次了。她把酒杯放到一旁,翻身坐在唐山海身上,搂住他脖子撒娇:“我错了,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分心想别的事情。”继而莞尔一笑:“现在我只想着你。”

 

唐山海其实是不介意的,他愿意听她说这些事。他抱了抱徐碧城,她整个人坐在他身上也没有多少重量,轻轻一用力,仿佛就能把她提起来。他当然心疼,说:“你最近瘦了,不要太辛苦,身体最重要。”

 

徐碧城笑着凑近他的脸,柔声道:“你最重要。”

 

唐山海挑挑眉,故意问她:“那儿子呢?儿子不要了?”

 

“他们始终会长大,会有自己的家庭,唯有你我才是属于彼此的。”

 

唐山海听了十分受用,把酒杯一放,捏着她的腰开始歪腻起来。两个人在水里扭成一团,用吻和手到处点火。待浴缸的水满了,唐山海把徐碧城捞起来,放她趴在浴缸边上,从她身后挺进去。纵情的填充和深度,叫徐碧城承受不住,她仰起头难以自持地嗯着哼着,身子愈是敏感绷紧。唐山海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哼叫,更是着了迷一般,不管她如何叫喊,只是加快了力道,和她紧紧纠缠在温柔里。

 

来年的春天,唐山海的公司成功上市。他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托顾碧瑶照看三个儿子,自己带着徐碧城到阿尔卑斯山度假。两人足足玩了大半个月才回来,双生子为此还生气了,弄得唐山海和徐碧城连续带他们吃了好几天冰淇淋,他们才不再提这事。

 

唐山海赶着春天的尾巴,带念一和培安去狩猎。两个男孩长得很快,培安几乎要跟唐山海一样高了。他立志要成为一名医生,唐山海为他挑选了几间很好的学校,鼓励他要努力学习。这是他高中最后一年,唐山海对他说,玩好了,便要专心准备考试。

 

一九五六年夏天,唐念一考入伊顿公学,正式成为一名中学生。唐念之唐念也从幼儿园毕业,即将步入小学。唐山海也把远在香港的侄子侄女接到伦敦来念书。这个家是彻底热闹了。

 

秋季开学那天,唐山海为三个儿子拍照留念。徐碧城看他们穿着校服,背着书包,一下子没忍住哭了出来。她总是盼着儿子们长大,等他们真的长大了,自己却又舍不得。

 

唐山海过去哄她别哭,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就是舍不得,都是我的心头肉啊。” 

 

“那你躲我怀里偷偷哭,别让孩子们笑话。”徐碧城这才破涕为笑。

 

学校开学后,徐碧城陪唐山海到柏林出差。唐山海白天忙,她便自己挂着画本四处走,看到有趣的就记下来,等唐山海空闲了,就再跟他来一次。徐碧城最爱去的是莱茵河,她能在那儿待上一个下午,写写画画,一直等到唐山海来找她。

 

唐山海结束工作后,便全心全意陪着徐碧城。徐碧城一时兴起,说要给他画画像。她带唐山海到莱茵河,告诉他哪个位置风景最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草地上,隔了很长一段距离。徐碧城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催他:“你走快些。”唐山海只是冲她笑。

 

徐碧城穿着长裙,戴着草帽,风一吹,她便都要顾着。唐山海望见徐碧城站在逆风中,一手按着帽子,扬起的发丝缠绕在手臂上,一手朝他伸着,笑着让他快过去。他恍惚之间,似乎看见了很多年后的他们,她还是一样年轻,美好。

 

唐山海跑了过去,徐碧城指挥他坐好,没得允许不准动。唐山海乖乖照做。徐碧城歪头端详片刻,开始在纸上画呀画。记得很久以前,她曾经捉弄过他,给他画了一张奇丑的抽象画。唐山海有些担心,忍不住要去看。徐碧城用笔敲敲他的脑袋,说:“我是认真画的,不准乱动。”

 

坐了很久,坐得唐山海脖子都在发酸,徐碧城没让他动,于是他做了个嘴型,问她:“好了吗,还要多久?”

 

徐碧城说:“再忍一会,马上好了。”唐山海无可奈何,又强打精神继续坐好。

 

终于画好了,唐山海累得直接往草地上躺。徐碧城趴过去给他捏捏脖子,把画举到他面前,问:“好看吗?喜不喜欢?”

 

唐山海认为,这是徐碧城画得最用心的一次。他弯起嘴角,说:“好看,画得比真人好看。”徐碧城笑出声来,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子,好似在笑他傻,这不都是同一人么。

 

徐碧城把唐山海扶起来让他坐好,然后偎依在他身上。指了指远方的一处,告诉他:“日落的时候太阳会从这里下去。”又指了另外一处:“那儿是你工作的地方。”

 

唐山海侧头听她绵言细语说了很多,他突然叹气:“你叫我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徐碧城听得糊涂,唐山海却只是摇头:“没什么。你继续说,我喜欢听你说。”

 

大概是,愿意如此,听她说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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