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 贰拾

接下来几天,唐山海哪儿都没去,就在家里陪着徐碧城,陪她画画,陪她看书,陪她去逛了花市,然后在徐碧城的指挥下,把家里的盆栽又全部布置了一遍。其实唐山海对这些植物没有怎么深入研究过,只是知道名字,要怎么打理,要注意些什么,这些他都不如徐碧城了解。徐碧城喜欢摆弄花花草草,他便喜欢在一旁陪着看着,时间久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还是有的,碰上要换盆或者松土这些体力活,他也会抢着做,做完后还会用抹布把一个个花盆擦得干干净净,再对齐摆好,一丝不苟。

 

徐碧城看他站在柜子前看了又看,摆了又摆,觉得还是不够好又去移了一下花盆的位置,然后退开一步,双手叉着腰来回审视后才露出满意的表情。有时候徐碧城也觉得西装革履的唐山海和她那打理盆栽时专用的围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一个大男人围着碎花的围裙,还要修修剪剪擦花盆,挑剔又细致,这分明是女人的活,可他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比她做得还要好。

 

记得以前唐山海还说过,说她闲时都把时间花在这些东西上了,给他的时间太少,都不管他。徐碧城正在摆弄她的兰花,听见他的话但硬是没理他,唐山海侧坐着,一手撑着头看她,见她埋头苦干不理自己于是又说你给我系领带都没那么认真。徐碧城抬头看他一眼,笑他怎么像个讨糖吃的孩子一样,他伸手把她抱过去,说我不管,总之你今天得陪我。

 

如今唐山海倒是能悠然自得地陪她做起这些事来,只因为她喜欢。徐碧城知道,只要是她喜欢的,他都会欣然接受,所谓爱屋及乌,不过如此。

 

“好了。”

 

唐山海的话打断了徐碧城的思绪,这才发现唐山海用了太长的时间了,她有些生气,皱眉道:“你是不是磨蹭了点,这都快一个小时了。”

 

“不是你说的吗,养花就像带小孩一样,要用心,不能马虎。”都说孕妇心情起伏大,脾气古怪,这些唐山海都亲身体验过了,以前徐碧城极少在他面前哭,怀孕后眼泪说来就来,他随时都得防备着,反正任何事都顺着她的意就对了,只要她高兴就行。

 

这话是她说的没错,但她现在怎么听都觉得这话听着不舒服,不由得在心里抱不平,得到这待遇的应该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才对。她低着头,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孩子听了多伤心啊,爸爸都不爱他了。”

 

唐山海把腰上的围布解了下来,擦干净了手,他有些哭笑不得,徐碧城现在是越来越喜欢设计这些问题,就是想要看他表忠心的样子,就是要他眼里心里只有她。从前她就不会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反倒是他总是希望得到她的肯定。

 

“别听妈妈的,爸爸爱你。”他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摸着她的小腹,笑意渐浓,“要真是女儿,我估计我没办法对她说不,她想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

 

徐碧城眨眨眼,又问:“那你更喜欢谁多一点?”

 

“谁和谁?”他装作听不懂。

 

她轻轻推了他一下,表示不满,嘴里嘟囔了一句没良心的。唐山海握住她的手,笑道:“女儿是女儿,我爱她因为她是我们的女儿,没有你,哪来的女儿。”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此时的徐碧城让唐山海觉得温柔可爱得很,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然后滑到她的脸颊,“当然更爱你。”

 

唐山海想象过无数次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画面,想象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然后他们会有第二个或者是第三个孩子,就像诗歌里歌颂的童话故事一样,一家人永远幸福下去。可越是这样美好他就越不敢多想,无论他对未来是否充满信心和希望,眼前的现实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什么是国家使命,什么是责任,而他是一名军人,他怕自己这样的贪念会招致报应。

 

徐碧城看他盯着自己发呆,便知道他又在想那些烦心事,他们都清楚这种安稳的日子终究不可能是常态,再过不了几日,上海必定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苏三省的事她不问,他不说,竟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好像谁也不愿意戳破。

 

唐山海想要为她再多做一点事,她说她想留在他的身边,她说她一个人回去重庆也不会过得开心,于是他就心软了。他当然不希望最后的结果不尽人意,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更要珍惜当前。其实这些徐碧城都知道,她在一旁默默地观察唐山海为她做的一切,如果做这些能让他安心一点,那就随他吧,只是想着他的心情能更轻松一点便好了。

 

她这样想着,然后俯下身去轻轻吻了他的眉心,再吻了他的唇。唐山海还是保持着蹲着的姿势,被她这样吻了几下后也回过神来,只是笑着。倒是徐碧城,觉得她都表达了自己的热情了,怎么唐山海只是在傻笑,难道他不应该回应她才对?于是她拉着他站了起来,更热情地吻着他。

 

唐山海轻轻地搂着她,配合她的动作。自从知道徐碧城怀孕之后唐山海连抱她都变得小心翼翼,但这次却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想更靠近对方。过了好一会儿唐山海才稍微松开她,两人微喘着气,头靠着头,同时笑了起来,知道是时候要停下来了,这个阶段不能做什么事,他们还是心里有数。

 

徐碧城这时却突然起了要捉弄他的心,想了想后伸手就去解他的扣子,唐山海低头看了看她的动作又抬头看她,问她你要干什么?她一脸认真看着他,眼睛明亮澄清,然后踮脚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要想这样。”

 

“不行。”

 

“那……轻点?”

 

“这种事哪能控制得了。”

 

“在你心里果然女儿比较重要。”

 

唐山海动了动喉咙,然后突然把她打横抱起向卧室走去,小心地把她放在床上,双手把她撑在床上开始更热情地吻她。徐碧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看来他是来真的,她赶紧把他推开一点,紧张地说:“我……我是逗你玩的。”

 

但唐山海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只是落下的吻变得更温柔缱绻,徐碧城被她吻得说不出话,但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再推开他。唐山海当然知道她是故意的,也的确是想念她身上的一切,所以才将计就计,顺便要让她知道,不能随意开这种玩笑。

 

“我知道。”

 

他撑着头侧身躺在她的身旁,摩挲着她的手臂,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躺着。

 

“陶大春这几天怎么没有联系你?”唐山海大概和她说了暗杀苏三省的计划,但具体情况没有多说,只是说陶大春正在安排。其实,她很想问他,你会不会亲自去?但她问不出口,她不肯定这一次唐山海会不会和她说实话,也总觉得不知道答案的话她会更好过一些。

 

“时机到了他会联系我。”唐山海牵住她的手,“你表舅让我们今天晚上去他们家吃饭,你怀孕的事是时候要告诉他们了。”

 

“都听你的。”

 

唐山海想了想,又说:“下次去医院检查的日子你记住了么?”

 

“不是还有两个星期吗?”

 

“嗯,记得就好。”

 

徐碧城心里一惊,坐了起来,“你要去哪,你不陪我去吗?”

 

唐山海也跟着坐起了身,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搂着她的肩安慰道:“我当然陪你去。”

 

她点点头,然后顺势靠进他的怀里,不想过多揣摩他字眼里的含义。

 

两天后李小男突然要徐碧城陪她去逛百货公司,她说最近接了一部很好的片子,得了一笔不错的酬劳,想着平时在他们家蹭了不少饭,徐碧城和唐山海又那么照顾她,她要给未出生的孩子买些东西,当作是谢礼,还说他们不能拒绝她的好意。本来徐碧城说好了要陪唐山海去拿做好的定制西装,但李小男一再坚持,她也拗不过她的热情,只好向唐山海投去询问的眼神。李小男看徐碧城有些为难,便在一旁帮嘴说唐先生你就把碧城让给我两小时吧,就两小时,行吗?唐山海看两个女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盯着自己,哪里还会说什么,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想了想便说好,两个小时后我去接你们,又对徐碧城说你别乱跑,知道吗?

 

唐山海把她们送出门,又在二楼窗户看着她们远去后才回到客厅,拨通了一个电话,只说了一句,就今天。

 

陶大春经过连日的暗中观察,已经掌握了苏三省的行踪。他和唐山海约定在极司菲尔路附近的一条弄堂,他盯上了曾树和苏三省,看上去他们是在争执着什么。唐山海的大衣里有一把狙击枪,和陶大春打了个眼色后他钻进了身后的侧门,然后向房顶爬去。陶大春就站在离曾树和苏三省的不远处,等唐山海到了高位点瞄准了目标,两人同时打出暗号,一切准备就绪。

 

曾树正背对着唐山海,而唐山海已经瞄准了苏三省,在他按下扳机的同时曾树闪了一下身体,电光石火的瞬间曾树连中两枪,苏三省却避开了子弹,他撞开了弄堂的一扇木门冲了进去。这时陶大春举着枪从一侧追了出来,一枪打中了苏三省的右臂,他猛地起身,从另外一边的窗户跳了出去。当他喊来了附近的日军并拔枪从木门跃出回到弄堂时,弄堂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曾树躺在一小堆粘稠的血中,不停地像一只被掐去脑袋的蚂蚱一样抽搐着。

 

他抬头看着枪口的位置,双拳紧握着,眼神犀利而凶狠。上海还有军统的力量他是知道的,刚才在高楼处的那个身影,到底是谁。

 

当唐山海准时出现在百货公司接徐碧城和李小男的时候,上海的大街小巷已经布满了巡逻搜查的人,徐碧城看见唐山海面容冷峻地看着自己,再看到外面的情景,霎时明白过来,心里头涌起一阵难以言表的难受,自己也分不清是害怕还是伤心。刘二宝从远处就看到了这三人,于是叫了几个人过来,问唐队长你在这里干什么。李小男觉得好笑,说你没看见么唐先生在陪我们逛街啊,你们满街的人这是要干什么?刘二宝一直看着唐山海,并未察觉出有什么反常,就说附近有抗日分子活动,苏所长受伤了。李小男说苏三省受伤了?紧要吗?他在哪儿?你现在带我去看他吧,说完就把手上的一个袋子递给了徐碧城,让他们先回去。

 

回家的路上两人一言不发,到了家楼下徐碧城没有等唐山海,径直下了车上楼,唐山海跟在她身后,进了家门后才缓缓地说,曾树死了,苏三省躲开了射击。”

 

“我知道了。”徐碧城没回头看他,淡淡地丢下一句就回了房,整晚再没有看过他一眼,没有再和他说过一句话。

 

唐山海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但他什么也没说,徐碧城不理他,他也不强求。他并不后悔今天的行动,只是如此一来苏三省已有了警惕,肯定会加强防范,这会让后面的计划越来越难。

 

徐碧城不是气唐山海要亲自去解决苏三省,而是气他背着她去做这些事,他有没有考虑过,万一他真的失手了,暴露了身份,那她怎么办?她不是贪生怕死,对于最坏的结果,她早就有所觉悟,她是怕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告别,还没有再见最后一面,她怕上一次的拥抱就是最后一次。

 

她大可以像一般的女子一样,苦苦央求他不要去做危险的事,求他留在自己身边,又或者是理解他的处境,支持他的所有决定,然后对他说,注意安全,我在家等你回来。但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做不到。她除了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她还是一名军人。因为习惯了依赖唐山海,很多时候她都忘记了自己也是个肩负使命的军人。

 

徐碧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唐山海还在书房,从书房透过来的灯光让她有些心疼,自己一整晚没有理他,想必他心里也不好过,也没有检查他有没有受伤。她下了床,推门出去,晚上裁缝店送来的西装正静静地躺在椅子上,平时她哪会这样马虎对待唐山海的衣服。她穿过客厅,站在书房的门口,看他两手撑住额头,正在闭眼沉思。察觉到门口有人,唐山海抬起头来,轻声问了句怎么还不睡。她走到他的身边,拉住他的手臂,垂眼说你不在,我睡不着。

 

唐山海熄了灯,牵着她一起回了卧室。在黑暗中徐碧城牵引着他的手,让他从身后抱着自己,她说,以后无论是什么事,你都不能擅自行动,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做决定,你听见了吗。

 

他静默了一会,说好,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

 

她拍拍他的手背,问他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他说放心吧,没有。

 

她转身过去回抱着他,埋首在他胸前闭上了眼,良久才说,等我睡着了你再去书房。他用力抱紧了她,说我哪都不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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